美國批評家威廉姆斯•保羅遜曾經指出,“電子書籍與之前的印刷書籍相比,可塑性和變易性都要大為增加”。在現代人的想象中,浪漫主義時期是印刷品的黃金時代,那時的讀者似乎總是有很大的耐心來閱讀大部頭的紙質書。
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5月,美國哈佛大學英文系教授黛德麗•林奇來到華東師范大學,對這個熟悉的論點做出重新闡釋,復原歷史上曾出現過的“空白的書”。其實,19世紀英國的閱讀愛好者們并不那么愛讀印刷好的紙質書,反而喜歡自作書稿和繪本,為“書籍”松綁。這足以為我們提供一段電子書和“組裝書”的前歷史。
質疑“印刷革命”和“電子革命”
一個名叫耶西•英格蘭的概念藝術家曾經創建了一個網站,在這個網站中,他展示了自己是如何將電子書打印下來,做成紙質書,再將這個打印出來的紙質書在電子書上進行閱讀。林奇教授認為,這種行為藝術打破了我們通常認為的線性敘述,也就是書籍的閱讀歷史是遵循著從紙質書到電子書的順序進行的。
概念藝術家打破傳統閱讀順序
正是基于這樣的看法,林奇教授在對于英國浪漫主義時期的文學研究中,提出了對“印刷革命”和“電子革命”對質疑。在歐洲的文藝復興時期,產生了印刷術。一般認為,印刷術的流行也帶來一個負面后果,也就是讀者的主動性在一定程度上被約束。由于紙質書籍是作為一個成品呈現在讀者面前的,所以讀者就成了一個被動的接受者,對書籍的制作過程也絲毫不了解。
而如今,電子文本被認為是一種更為靈活和動態的閱讀形式,它被認為是無邊界的,可以在不同文本間跳躍和連綴,和紙質書閱讀過程比起來更具有能動性。因而,印刷時代的閱讀是一種完整性的閱讀,而電子時代的閱讀是碎片化的閱讀。但林奇教授認為,這兩種觀點都是比較理想主義的,事實并非如此。
“空白的書”和剪刀的使用
所謂“空白的書”,就是由讀者來決定內容,親手制作的書,類似今天的筆記本、札記本。18世紀的英國讀者會通過對印刷書籍的拆解來重組和填充他們自己喜歡的內容。而在這種重組過程中,剪刀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這些原創書的作者一般都是女性,她們通過自己剪切、拼貼書籍,將書打造成手工藝品,由此也突破了印刷書的權威性,將閱讀從被動性轉變為創造性。
18世紀的讀者創作的札記,抄錄了詩歌并裝飾了圖片
這樣一段歷史使得許多浪漫主義時期的作家和評論家對書產生了一些有趣的看法,比如拜倫就曾經認為,書籍的生命是短暫的,但用來制作書籍的紙張是永存的。這提醒著我們,對于書來說,有時候重要的不是它其中的內容,而是它的物質形式,也就是紙張。所以女性讀者將書作為工藝品也正是在強調著它的這種物質形式。
隨后,林奇教授列舉了許多“空白之書”的例子。比如一位18世紀的女性讀者制作的個人選集,其中包括許多花邊新聞、名人肖像、詩歌散文、諺語格言等等。也有些讀者將外部裁剪來的圖片資料插入到莎士比亞的戲劇集中,使得原來6冊的集子膨脹到了21冊。
札記中拼貼的名人肖像
一種特別的閱讀方式
最后,林奇教授介紹了這種重組書籍的作用:一是學習,一是社交。這些書的創作者并不孤獨,常常會邀請朋友共同貢獻材料和元素。創作完成之后,這本書又會被當作禮物,送給朋友。這種創作和轉贈行為,不僅包含友情,有時還隱藏著三角戀。
我們到底為什么要研究這樣的手記和札記本的歷史?林奇教授認為有幾大理由。首先,這類圖書的制作凸顯了女性的創造力,她們通過創作充實生活。同時,這類書是溝通私人和公共領域的中介。因為這些書既是私人禮物,又可以作為商品銷售。在18世紀的報紙上,經常可以看到有人出售自己創作的“空白的書”。
從這一段18世紀的書籍的歷史,我們可以看到一種閱讀方式的延續。通常,研究文藝復興時期的學者認為,那時人們的閱讀帶有目的性和主動性。而到了浪漫主義時期,這種創造性卻被印刷品削弱了。但林奇教授則通過她的研究告訴我們,18世紀的閱讀不僅是工藝創造,更是一種內容的再創造。相對于傳統印刷品,19世紀的英國讀者也許認為,自己創造的“空白的書”有意思得多。